空山不見人，但聞人語響。

返景入深林，覆照青苔上。

這首《鹿柴》，乃唐代著名山水田園派詩人王維的名作。詩中描繪了空山深林在傍晚時分的幽靜景色，讀來如入畫卷，滿心都是空靈隱逸的境界。

鹿柴山莊是華山一脈，昔年華山大宗師寧道隱讀書讀詩之時，從《鹿柴》中悟出一份意境，創下了一套空山劍法。他的一支後人，便據此建立了鹿柴山莊。

姬傲劍剛剛硬拼了一場，氣還有點喘，將海軍佩劍橫在身邊，先擺了個防守架勢。

寧若谷氣度悠閑，緩緩道，“姬公子，你心已亂，氣已喘，不會是寧某的對手，不如退下去，換令姐上來吧。”

姬傲劍眨了眨眼，“這還沒打呢，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？”

寧若谷微笑道，“寧某五歲練功，七歲學劍，十四歲劍法已然有成，殺過本城惡少。十七歲成為劍術高手，二十歲練成氣血九轉，二十二歲修成空山意境，內功三元歸一。”

他說了半天自己的練武歷史，話頭一轉，“這數十年來，寧某與高手相爭，觀神色氣度，觀舉止動靜，不必動手便已知道比試結果。”

姬傲劍想起昔年英雄無敵的游戲上，阿德拉妹妹有句名言，勝負在戰鬥開始之前已經決定了。

高手相鬥，便如兩軍對壘，運籌帷幄的推算之下，往往早已知道勝負之數。

寧若谷見姬傲劍臉色一變，提劍猛地沖了上來，搖頭道，“姬公子，你越沖動，破綻越多。”

他動手向來不先出招，而是根據對方路數變化再行應對，十足的後發制人的高人氣派。

剛才見姬傲劍用半招猛攻的法子勝了黃楓，心下並不奇怪，狂風掃落葉刀法並不是什麽精奧微妙的武功，被克制的方法很多。

而他的空山劍法，乃是大宗師傳承的底蘊，博大精深，無論對手是什麽武功路數，都難以克制。

姬傲劍的劍法形態轉來變去，一時靈動如蛇，一時矯捷如豹。但不管如何變化，寧若谷皆是胸有成竹，劍式空靈變換，隨手化解。

空山劍法空山境，八方來風皆不動。

寧莊主臉上含笑，揮劍從容，似乎一切算計都在心中，下一招就要使出一式無比神妙的招數，將對手打倒。

但是下一招依然還是在化解防禦，並沒有犀利的反擊。

姬傲劍心裏嘀咕了，寧莊主你究竟出不出絕招，究竟有沒有絕招，是不是就這麽墨跡下去？

寧若谷卻也郁悶，他出道以來所遇的對手，多是氣勢洶洶的血勇之輩，上來一通猛攻打不倒自己，便先手忙腳亂。自己便可趁機積蓄劍勢反攻，一點點掌握局面，讓對方承受不住越來越大的壓力，最後兵敗如山倒。

但是眼前的少年劍法既狠又穩，從開場到現在始終鮮活生跳地出招，一時不占上風也是不急不躁，大有來一場千日之戰的架勢。

這沒道理啊，他只是個少年人，劍法也是活力十足的模樣，怎麽心態卻能淡定到這個地步？

雖然他這樣出招不如自己省力，長久拖下去必然要輸。但他如果始終心性不慌不亂，和自己戰到幾百招之後才力竭輸陣，自己贏下來也不好看啊。

寧若谷哪知道姬傲劍在學拳初始，便是和武連山對練蛇鶴生死鬥。他作為弱勢一方，只能以游鬥周旋長耗下去，最不缺乏的就是忍耐之心。

之後姬傲劍武道造詣飛速進步，又養成了臨陣偷學武功的習慣，更不在乎動手時間是多少。

姬傲劍苦苦等候他的絕招不出，心道，難道這空山劍法就是烏龜打法，專門和人耗著玩的？

寧莊主的劍意機敏靈動，十分善於防禦化解對手進攻，但看不出有什麽猛烈反擊。

一直等不到對手的絕招，姬傲劍也覺得自己的打法比較費力，劍勢一換，也不再硬行進攻，而是虛虛實實地游鬥起來。

寧若谷見他劍法之中虛招開始增多，一副周旋到底的模樣，心中更加郁悶了。

狄心棠見他們兩個開始空對空的虛耗，皺眉道，“小劍沒有更高明的劍法了嗎，要是來幾招神妙一點的招數，早就拿下了。”

姬水鏡苦著臉道，“他明顯沒有專門練過劍法，都是把拳法化成劍法來用。任何一門上乘劍法中的高深絕招，都有需要專門練習的技巧，哪是急切間可以平空使出來的。”

狄心棠點頭，“他的劍法使到這個樣子已經不容易了。”

忽然間，姬傲劍再次站定，手上劍招密如雨點，只往寧若谷臉上刺去。

寧莊主凝神細觀，將他急刺的招數一一化解，守得滴水不漏。

狄心棠喜道，“這一手不錯。”

姬水鏡嗯了一聲，“可能會贏呢。”

姬傲劍連續刺出十多劍後，迎著寧若谷不緊不慢遞過來的一劍，劍身擋上，身體急急向旁移開一步。

他身影剛閃過去，原本遮在身後的陽光撲面而來，正正灑在寧若谷的眼中。

以劍相鬥，眼光不離對方兵器，寧若谷方才被姬傲劍對著面門連刺多劍，視線已然固定，這一下乍被日光進眼，頓時心中一亂。

姬傲劍劍身翻轉，又反射了一道光線到他雙目，“寧莊主，你的空山意境只算計人的招數，不算計天時地利麽？”

寧若谷舞劍守住身周，怒道，“混賬小子，好生奸詐……”

姬傲劍提氣猛吸，全身筋骨同時微微顫動，陡然發出一聲暴喝。

他和九姐學了貓叫，學會以筋骨顫動的頻率來發出猛獸嗥叫，就能在喝聲中含有次聲波。

當日姬傲劍在虎籠裏聽聞過真虎吼叫，看到的虎拳武譜中也多有發聲練氣之法，對於虎嘯並不陌生，早已練過多次。

在吼起來的同時，眉心藏鋒的殺氣也同時逼發出來，射向寧若谷的雙眼。

只是他這一吼用上了全身的奔行血氣，自己身體也為之一頓，不能立刻動彈。敵人如果功力深厚，不受吼聲影響，當場就可以反過來殺了他。

寧若谷目力剛剛受到影響，突然再聽到吼聲，心神更受激蕩，腦中嗡嗡作響。

空山不見人，但聞老虎聲。

他原本的意境，是一座幽靜隱逸的空山，現在突然被一只大老虎闖入，吼聲震天，生生打破了山谷的寧靜。

姬傲劍比他先恢覆過來，舉劍輕輕一伸，將鋒刃壓上了寧若谷的脖子。

“寧莊主，還是要動手之後才能知曉結果的。”

心中想道，寧莊主，你心神意志真弱，要是練過頭懸利刃和眉心藏鋒，就不會如此了。

狄心棠道，“你家小劍真行，居然連續贏下兩場了。”

姬水鏡笑嘻嘻道，“小劍很不錯哪，我姬家的孩子，心神強大，最能掌控場上局勢了。”

狄心棠見了寧若谷揉眼皺眉的難堪臉色，也笑道，“鹿柴山莊的空山意境是大宗師所創，本來立意高遠。但像他這樣強自摹仿出來，卻是畫虎不成反類犬，對武功的幫助反而不如那秋風掃落葉威猛。”

秋葉意境生動形象，只要在秋日裏多看看秋風翻葉，多少總能有些感悟。

而空山意境的清幽隱逸，是景中有情，藏有厭倦紅塵、向往隱居之心，沒有人生閱歷的深厚積澱，極難體察這其中的深意。

寧若谷落負之後，原本的大話顯得十分丟臉，不等姬靈星喊叫，便急急向方十景告辭離去。

他身形寥落，帶著一股悲愴之意，卻不知這次失敗可否能將心境再提上一層。

姬水鏡在屋中，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說道，“寧若谷練功也算快的，一直順風順水，二十二歲就摹仿出了空山意境，在江湖上混進了一流高手身份。之後他更沒遇到過幾個像樣的對手，一直以為自己劍法如神。要不是他還不算過分招搖，早就被真正的高手撕下面皮了。”

姬傲劍舒緩了一下呼吸，說道，“下一位是誰？”

只見一個身著錦衣紫袍，氣色有些灰白慘淡，二十六七歲的俊朗青年走了出來，手上握著一把劍身彎彎繞繞的長鋏，望向姬傲劍道，“妄心山莊原劍空，再次向姬公子請教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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